第222章 吾愿效燕昭筑台之礼
腊月的风从汉水北岸卷来,像一把钝刀,刮得襄阳城墙上的刘字大旗猎猎作响。
朔风卷雪,碎玉纷扬,昔日笙歌鼎沸的襄阳城,沉浸在一片素裹之中,颇显冷清。唯有城北的州牧府前,仍是停满了车舆,朱轮华毂,络绎不绝。
伊籍从其中一辆车舆徐步而下,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连貂裘大氅都掩不住满身沉郁。
“机伯,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否江东诸务繁剧,全赖你为君侯分忧啊!”
一名绯衣官吏迎面走来,似是与伊籍相熟,笑着和他打起招呼。
伊籍听到江东二字,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与对方见礼过后,一起走向府门。
府门前的台阶上,四名执戟郎正在跺脚取暖,看见两人走来,连忙挺直身躯。
两人脚步不停,穿过高大的门阙,踏着细雪点缀的湿润青石,向府门东侧的塾房走去。
刚行至檐下,便听到炭火噼啪声中,隐约传来几句低语。
“叔珩,你怎么也来了”
“君侯召我过来,询问弋阳前线的军情。”
伊籍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弋阳位于汝南郡最南端,紧邻江夏东北部,驻有一万袁军,是袁术威胁江夏东部的军事要地。
永平之战后,袁军锋镝尽折,各线皆作龟缩之势,威胁性大减。防御诸事,根本不需刘表亲自操心。刘表在这个时候了解戈阳军情,显然是另有目的。
塾房内被称为叔珩的人,伊籍也认识,正打算进屋与其攀谈几句,一名州牧近侍匆匆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伊君不必在此等候,君侯命你立刻觐见。”
旁边的同僚向伊籍投来羡慕的目光,伊籍却是有苦自己知,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跟随近侍而去。
来到前院正堂,他认真整理了一下衣冠,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堂内。
堂屋中央和四角,各置一尊青铜蟠螭炉,炉中柞木炭烧得正旺,时而爆出几点火星,溅落在云纹砖地上。
堂屋上首,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裹着玄色狐裘,斜倚凭几,正在翻阅一卷简牍。听到脚步声,男子微微抬头,温润的目光在伊籍身上一转,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伊籍与男子目光一触,便有些慌乱地迅速移开。
屋内炉火正炽,温暖如春,可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寒意。
“属下拜见君侯。”他轻步趋至主位阶前,神色庄重而恭敬,向着眼前这位荆州之主跪拜行礼。
砰!
刘表从案头拿起一卷简牍,掷于阶前,目光幽冷地看着伊籍:“汝作何解释”
伊籍捡起简牍,展开一看,面色骤然如灰,伸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传闻果然不假,严毅竟真的与袁术罢兵议和了,而且是两年之期!
对豫扬两州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对他来说,就有些不妙了。
想起当初在刘表面前,自己口若悬河地夸赞严毅,苦口婆心地劝说刘表接受严毅提出的条件,他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禀君侯,此事恐另有隐情。请君侯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立刻去见严毅,让他给一个说法。”
伊籍忐忑不安地看向刘表。
在他尚未及冠时,就开始跟随刘表了,心中对这位单骑定荆州的雄主,既有敬慕,也有一丝畏惧。
刘表没有理会他的说辞,只是声音低沉地继续发问:“南洋之事,汝又作何解释”
三四个月过去了,自己前前后后总共投入了六千四百金,可是期待中的南洋海贸一事,却是毫无进展。这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怀疑,莫非是遇到骗子了
伊籍观察刘表神态,不敢再在这件事上推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道:“请君侯放心,南洋之事正在稳步推进之中,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属下这就去向严毅询问具体进展,必给君侯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表微微颔首,脸上神色古井无波,让人难以窥探他的喜怒:“我资助严毅,是要让他对付袁术,不是让他与袁术比邻而居。你去见严毅,就说来年春发,我欲尽起荆襄之军,讨伐袁术。让他与我一同起兵,看他如何回复。”
伊籍闻言心头剧震,似有惊雷炸响胸膛,片刻恍惚后,慌忙整肃衣冠,伏身而拜:“谨奉钧命,属下立刻启程。”
刘表拂了拂衣袖,双目微阖。
伊籍诺诺而退。
待他走远后,刘表身后的云母屏风轻响,一道人影步履沉缓地走了出来。
来人身长八尺有余,外罩玄色貂裘大氅,内穿一件金线绣就蟠螭纹样的墨绿直裾。双眉如断戟横陈,深陷的眼窝中嵌着一对鹰目,看人时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倨傲。
“德珪,此事你如何看”刘表微微睁目,轻声问道。
他口中的这位德珪,正是荆州望族蔡氏的家主蔡瑁,襄阳蔡洲人,历任江夏、南郡、章陵等郡太守,现为荆州军师。
刘表平定荆州时,蔡瑁出力极大,深得刘表倚仗。其在荆州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伊机伯素来持重,然严毅狡黠,机伯与其周旋,恐难占上风,且观其此行成效,再议不迟。”蔡瑁撩袍落座于刘表身侧,指尖轻抚腰间佩玉,缓声道:“我观严毅,鹰视狼顾,有鲸吞江东之志。君侯欲经略豫章,此子恐成肘腋之患。倘若难以驾驭,莫如早弃此子,另择良驹。”
刘表心中矛盾,微微一叹道:“德珪之言,吾岂不知只是遍观江东,再难找出一个更适合的人选。他若愿继续与袁术对抗,我当既往不咎,他若将心思放在江东,可就怪不得我了。”
蔡瑁见他已有计议,便不再多言。
刘表换了个坐姿,问起另外一件事:“出任豫章太守一事,诸葛玄同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