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锦看着他,心里像被狠狠揪了一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上一世,他性格大变。
难怪上一世,他幡然改途。
难怪上一世,他起兵造反。
沈知锦倏地想起那天在南街,挑眉看她的陆子羡。
那时他斜倚墙上,懒洋洋说她还算聪明。那时他悠哉悠哉,说她欠他一个人情。那时他不置可否,说他等着那一天。
一个是阳光下坦然而笑的少年。
一个是记忆里阴沉狠绝的逆贼。
两个身影在沈知锦脑海中不断闪回,最后重叠成眼前微微颤抖的陆子羡。
“我等着那一天。”
沈知锦猛然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截住正要套镣铐的卫兵。
“住手!”
所有卫兵“刷”地转向她,单手迅速按在刀上,大有沈知锦一动就拔刀的势头。
沈知锦却毫不畏惧,大声问道:“敢问官爷,陆常溪的定罪文书下了吗?”
领头之人哼了一声,不屑地斜了她一眼:“证据确凿,待走完审问流程,自会下达定罪文书!”
“那就是还没有了!”沈知锦挡在陆子羡身前,大声质问:“本朝有规定,没有文书就是没有定罪。既然尚未定罪,陆夫人便仍是朝廷命妇,不得戴镣铐!”
沈知锦说得掷地有声,一众锦衣卫都怔了一下,连领头之人也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这是沈知锦在上一世学到的。
当时许景彦得罪了人,官府派人来抓她,她那时不懂反抗,傻乎乎就戴上了重重的镣铐。镣铐太重,磨得她手脚全是血,她实在痛得不行,将身上所有的首饰都给了一个狱卒,才换来一支小小的药膏。
大概是拿了东西于心不忍,那狱卒这才告诉她,其实她可以不戴镣铐的,只不过是那些人故意整她罢了。
那时她毫无办法,只能默默地涂着药膏。没想到上一世的痛苦,倒成了这一世的经验。
领头之人被呛了一下,忽然又笑起来:“就算拷了又怎么样,死罪已定,难道还有人会为这事申冤?既然你一心要与朝廷作对,不如将你也一并拷了!来人!”
沈知锦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知道这帮人素来嚣张,没想到竟然如此嚣张!
若是连她都被逮了进去,那沈家和陆家恐怕都在劫难逃!
“你敢!”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沈夫人上前一步,怒斥道:“沈家乃将军之家,有军功在身!你们没凭没据就敢抓人,莫不是跟北狄通气,要扰乱军心,毁了朝廷基业!”
几句话振聋发聩,将在场众人都震了一震。
领头之人怒气冲冲,手上动作却已经停了。他冷眼瞧着沈夫人,半晌没有说话。身边有卫兵呆不住,悄声道:“头儿,逮捕令上只写了陆家没写沈家,更何况沈家父子这会儿还在戍守边境,若是出了差池,只怕……”
领头之人冷哼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顶帽子的重量?只是他心里不甘,素来威风凛凛的兵马司,竟接连被两个女的教训,这要传出去,叫他脸面往哪儿搁?
可上面还等着回话,他不敢耽误太久。他啐了口唾沫,决定今天先忍了这一遭,将差事办完要紧。
“走!”领头之人一挥手,等了半晌的卫兵立刻动了起来。大概是刚刚被杀了风头,他们心里都窝了气,此时动作非常粗鲁,重重把人往前推去。陆夫人没有防备,差点摔倒在地,陆子羡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推人的卫兵,沉默地扶着陆夫人,一步步向陆府门外走去。
沈知锦站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巨大的内疚感涌了上来,像是要将她淹没。她知道陆常溪会出事,可她千想万想,没想到竟会这样。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如果她再想办法阻拦一下,如果她把话再挑得明一点…..
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忆。
沈知锦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赶了上去:“陆子羡!”
陆子羡顿住了脚步,缓缓擡眼看她。
沈知锦这才发现,陆子羡眼睛血红,眼神里是从未见过的杀气,扶着母亲一言不发。
沈知锦的眼眶迅速红了。她忍住心头酸涩,轻声道:“君子一诺重千金,沈家一定会救你们出来。我相信,陆老爷是无辜的。”
陆子羡的眼神动了一动。他盯着沈知锦,始终没有说话,随后越过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陆家家眷都被带走了,府里只剩下一群丫鬟小厮瑟瑟发抖。看着乱成一团的陆府,沈知锦心中怆然。
她看向母亲,母亲会意点头,随后站到院子中央,对六神无主的下人道:
“陆家主人暂时不在,你们作为陆府的人,有义务将陆府看顾好。从现在起,你们谁都不许出去乱说话,否则朝廷怪罪下来,谁都保不住你们。这段时间尽量低调,不要出门,物事采买避开人群,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现在,所有人都站起来,该清扫的清扫,该收拾的收拾。陆家没倒,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沈夫人一番话,让慌张的众人渐渐冷静了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了出来,作揖道:“沈夫人放心,家中备菜足够,这段时间陆府会紧闭大门,静等主人回来。”
随后他转身,熟练地安排起来。有了管家的安顿,所有人渐渐找回了重心,逐渐恢复到正轨。
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景象,沈知锦的眼眶又红了。她看向陆子羡离开的方向,暗暗捏紧了拳。
这一回,一切一定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