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青·49
一辆桑塔纳在乡间小道扬起灰尘，雷声被黄土呛得直咳。
被飞灰笼罩的车擦过雷声身边，径直朝他家开去。
彼时雷声只有十二岁，手上抱着一个篮球，正要去学校。
但看到车停在了自家门前，他前进的脚步停下，直愣愣地望着从车上走下来的一个男人和两个男孩。
“是阿爸。”雷声认出人来，眼神瞬间暗淡下去。
雷声的阿爸去大城市务工，一走就是八年，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么出了事要么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他却在三年前突然出现，又再次离开。
雷声没有兄弟姐妹，打小跟阿妈一起生活，概念里没有“父亲”这个词。
三年前男人突然出现，蹲在野了回来、浑身脏兮兮的雷声面前，面带笑容说：“我是你阿爸。”
雷声眼里全是陌生，但不害怕，直愣愣盯着他阿爸，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心里很开心，他再也不是别人口中“没有爹”的孩子了。
只是开心没持续多久，阿爸就又走了。
雷声自此记住了父亲的脸，记住了那个从未给过他父爱的男人的脸。
正要重新迈步去学校里打球，雷声被母亲喊住，招呼他回家生火做饭。
雷声的阿爸带回来了两个男孩，一个11岁，一个15岁。
“阿声，这是你的弟弟和哥哥，从大城市来的，你要好好跟他们相处，晓得了不？”
男人拍着雷声的肩，用半命令的语气道。
雷声虽然心里不太痛快，但还是懂得待客之道，于是郑重地点了头。
但雷声压根不知道，这两个从大城市来的哥哥弟弟，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成家人。
尽管他让出自己的玩具，拿出为数不多的零花钱请他们吃薯片，带哥哥弟弟去打球，给他们铺床洗衣服......
但两个皮肤白皙、说起话来趾高气昂的男孩，还是欺负他、看不起他。
他们说他乡巴佬，骂他小杂种，使唤他做事，抢他的东西，动不动就告他的状......还集结了附近的小伙伴们一起欺负他。
被看不起、被嘲笑、被欺负，雷声的整个初中，都在哥哥弟弟们的压迫下喘不过气。
“土包子，把你的球给我们玩。”哥哥抢走雷声的球。
“乡巴佬，给我写作业。”弟弟将作业扔在雷声脸上。
“雷声，今天的书包也归你背啦！好好背着别掉下来！”村里的小孩都把书包往他身上挂。
“你咋一点都没你哥和你弟好看，也没他们受欢迎......”邻居和爸妈如是比较。
......
雷声在阿爸严肃的表情和阿妈漠视的凝望下，一声不吭，全都忍了下来。
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讨厌大城市的人。
主观意识中，大城市的人都高傲、瞧不起人，全身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
所以当贺扬星出现的时候，雷声便产生了极大的不快。
尽管哥哥弟弟们最后跟着阿爸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但那些不痛快的记忆在雷声脑海挥之不去。
他偏激而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大城市”的人。
从沙依哈的身上，雷声看到了当初对贺扬星没礼貌又不讲理的自己。
而沙依哈当着众人的自白，更让雷声产生了恼怒。
气沙依哈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大家，更气自己当初意气用事、幼稚偏激的对待贺扬星。
与其说是讨厌沙依哈，不如说他更讨厌自己。
-
尖锐的蝉鸣戛然而止，外面晴空万里，突兀地起了一阵风，一股热气直直地往排球室钻。
钻进角角落落，钻进少年们单薄的运动服，贴上他们健壮的肌肤，像密密麻麻的火星，将少年们都烧起来。
雷声满脸愤怒，死死盯着沙依哈。
沙依哈愣住，像僵硬的石块。
石块哪会说话，但他努力让自己沉重的身体动起来，努力张一张嘴，努力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他问：“那......还要怎样？”
少年太容易不服输，也太容易动怒，此刻沙依哈对上雷声那双比冰块还冷的眼睛，已经完全收敛的戾气又忍不住想往外冲。
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能跟雷声置气，现在自己还是个在反省在改错的人，不能再和大家闹翻脸。
但雷声不依不饶，趾高气昂道：“你这随便说两句就想让大家原谅你，是不是太容易了？无故缺席训练的账又怎么算？我们队还真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努力克制了，但实在克制不住，男孩子火气大，沙依哈脸一黑，质问道：“那要我怎么样？！”
气氛又不对了，吉祥阿泽和周樊一左一右将雷声的胳膊架住，左边一句：“你别这样，老沙已经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