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为你
吹了一天一夜的沙尘暴渐渐趋缓。
卑兹罕大军在城下集结, 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等待着向平临城发起总攻。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 漫天风沙渐渐停歇后, 平临城楼终于清晰在望之时,他们也看清了自东西两面山岗上突然杀出的一支大军。
“夏州援军来了!”队伍中有人惊慌大叫, 卑兹罕军士纷纷拔出刀剑,仓促应战。
数不清的军士黑衣黑甲,骑着马呼啦啦从山坡上冲下来,把卑兹罕的攻城大军打得措手不及。
为首的将领骑着黑色战马,银质的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 挥起剑来又快又准。
骏马快速驰过,剑锋寒光晃动, 他所到之处鲜血飞溅如雨。
卑兹罕人被冲乱阵脚,他们很快就惊惶地发现, 这支仿佛地底下冒出来军队勇猛得超越想象。
他们先在蒙面首领的带领下从入敌阵一通厮杀,将卑兹罕士气压制下去后,立刻集结成数个方阵,拉网捕鱼一般将卑兹罕人分割成一小块逐个击破。
“锁龙阵!”次丹张大嘴,内心惊惧震撼。
这个阵法不期然揭开他心底的旧伤。
锁龙阵的精髓在于快速强攻, 分各击破。
当年滦水一战, 他曾大败给上官逸带领的镇北军, 那时上官逸就是用这个阵法, 以五千人瓦解了他三万精兵, 成为他带兵史上挥之不去的噩梦。
“殿下小心!”耳边一声高喝炸响, 他尚未回过神来,就被一旁的副将扑下马去。
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手和脸都被锋利的石块划伤。
在他不远处,副将后背插着一柄长矛,趴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次丹转头怒视,发现投掷长矛的正是那戴面具的将领,见次丹倒地,他很快跃下马,执剑杀了过来。
不知为何,这人在狼烟中奔跑的矫健身姿,让次丹觉得无比眼熟,心中升起莫名又熟悉的绝望感觉。
寒光凛凛的剑锋劈过来,次丹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宝刀孤注一掷地抵抗。
他的几名贴身将领冲过来护驾,但那蒙面将领武功十分了得,剑招密不透风,让人无法近身,不消多时就将那几人砍倒、刺穿。
他再次向次丹扑过来,次丹踉跄着,边后退边招架,宝刀与长剑碰撞出火花,震得虎口发麻。
此人步步紧逼,次丹越来越无力招架,动作破绽百出。
长剑最后一记当头劈下时,他在心底长叹一声,绝望地闭上眼睛。
“咣当-”武器碰撞声响彻云霄。
一杆长矛挡在次丹面前,隔开了长剑的进攻。
紧握长矛的手纤白小巧,蒙面将领的视线向上移,停留在那手的主人脸上时,不由一怔。
“依缇,走!你不是他对手,”次丹蓦地睁眼,瞠目欲裂地大喊。
而此时,正在城楼上观望的元裴,也被突然杀出的这一队援兵惊呆了。
直到锁龙阵出现,直到将目光锁定在鏖战中挥剑的矫健身影,他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时间,激动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开城门!整装迎战!”元裴喜极高呼,热血沸腾。
蒙面将领迟疑的一瞬,依缇已将他长剑拨开,转身快速将次丹从地上扶起。
“你受伤了..”依缇见次丹腿上流血,焦急道,身后那蒙面将领回过神,长剑直取次丹而来,他似乎有意避开依缇,但依缇死命护着次丹,一次次挥矛挡在兄长面前。
但对手具有压倒性的强大实力,不到五个回合,她手中的长矛就被挑落在地。
危急关头,她倔强地扬起脖子,视死如归地迎上了扑面而来的剑锋。
“依缇当心!”次丹惊惧大叫,被她死死地护在身后。
长剑在距离她脖子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
依缇呼出一口气,这时,她看到了面具后面那双清冷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寡情的薄唇。
她睁大眼睛,眸光渐渐生动,激动难抑。
张了张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他!
他竟然带兵出现在战场!
身后喊声震天,次丹转头,看见从城门内冲出来的兵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平临城前成了崭新的修罗场,到处都陈列着卑兹罕士兵的尸首。
凌晔探身,用剑勾起地上的长矛,轻轻一挑,长矛飞起,被依缇伸手接住。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撤!撤退!”发现敌人不再进攻,次丹疾声高呼。
手下还活着的将领也都受了伤,踉跄着向他靠拢,护着他往后撤。
次丹走了几步,见依缇还呆立在原地,以为她吓傻了,忙让人将她拖走。
依缇被两个将领架着,跌跌撞撞走着,不断回头去看站在一片烟尘中的凌晔。
她的唇角泛起隐隐的笑意。
那个将她从狼群中救下,在火堆旁将冻僵的她抱在怀里的少年郎。
那个在狩猎场上射下双雁意气风发的身影。
那个咬破嘴唇也要拒绝她的亲吻,她用性命要挟也无法得到回首一顾的男人。
那个让她体会什么叫爱得痴狂又恨到极致的男人……
无数的影像在眼前流过。
硝烟弥漫的战场仿佛不复存在,她眼中只看到他一个人。
他站在那里,在她心中就仿佛高山一般的存在。
那个消失的战神又回来了。
再一次败在他手上,她竟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和高兴。
看着卑兹罕大军如溃堤般撤走,凌晔将手中的长剑缓缓插入剑鞘。
身后有人在呼唤,热切而急促:“大人!大人!”
他皱了皱眉,对这个久违的称呼无比陌生。
应该不是在叫他吧?
他转过身去,看见扬起的黄沙中,哭得像个小孩子一般,一边抹泪,一边向他奔过来的元裴。
凌晔眼眶微热,露出爽朗的笑容,向着那个方向张开了双臂.....
*
“启禀君上,宁南军在平临城大败卑兹汗王军,卑兹汗死伤八千余人,退兵五十里。”传讯兵高亢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齐允轩与傅临风均是一惊,傅临风脸色阴沉下来。
齐允轩大喜道:“太好了!元卿不负孤之所望,宁南军实力果然不必镇北军和骠骑营差。”
他转头看了傅临风一眼,赞许道:“左相没有说错,宁南军果然守住了平临。”
傅临风心中说不出的郁闷,他本来向齐允轩拍胸脯保证元裴能守住平临,就是为了稳住朝廷不发援兵。
等探子来报平临失守时,再把刚愎自用、延误军机的罪名扣到元裴头上,那时再将五万王军挥师北上,收复平临的功劳就全归在他的力挽狂澜中。
没想到,断了粮草弹药的宁南军,竟然守住了平临,这将他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传讯兵继续回禀:“启禀君上,听闻平临城外出现了一支神秘的援军,那为首的蒙面将领十分厉害,是他带着那支队伍帮宁南王打退了卑兹汗。”
齐允轩诧异,转头看了一眼傅临风,不动声色道:“左相可知道那将领和他所带的军队都是什么人?”
传讯兵回道:“不清楚,但当地百姓中纷纷流传,说那将领是已故骠骑将军上官逸显灵,带着神兵从天而降。”
“无稽之谈!”齐允轩怒叱,侍卫吓得忙低下头去。
傅临风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
齐允轩摆手让人退下。
“君上,臣敢断定,那神秘的蒙面将领就是符凌晔,我曾经与他带的人交过手,那些人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傅临风低头拱手,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他心里莫名兴奋起来,仿佛黑夜中裂开了一道光。
齐允轩面色凝重,顿觉心烦气躁:“你说,符凌晔哪里来的那些兵马?”
傅临风正待回答,忽然,肩头的剑伤骤然发出刺痛,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受伤的地方,后背一时冷汗涔涔,与锥心疼痛同时升起的是熊熊的恨意,几日前被凌晔刺伤羞辱的那一幕拂之不去,他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
仅一瞬时间,傅临风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他掩饰得很好,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他冷笑道:“他本是北魏王室私生子,手握魏王给予的暗兵,多年来这些兵马都潜藏在北魏各处,这也一直是北魏朝廷的心腹大患。此次北魏太子符凌止来访,应是打算与我们联手剿灭他们,只是还未提出就中了毒。”
齐允轩思及愈觉心惊,叹道:“没想到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居然在我夏州朝堂上潜伏了多年。”他侧头怒视傅临风,“你何时得知此事,竟然瞒着孤王!”
傅临风颔首惶恐道:“君上明鉴,微臣也是此次领命去千灯镇抓捕他们之时,暗探刚打听禀报的。”
齐允轩不满道:“孤让你把雪若带回来,抓住那符凌晔,结果你一件都没办成!有何面目回来?”
傅临风不慌不忙道:“启禀君上,这一切都是微臣的安排,微臣早已探明公主殿下和符凌晔行踪,为了将符凌晔的暗兵引出这才没有打草惊蛇,眼下有了北魏兵的襄助,长乐王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将卑兹罕打跑,如今我们要做的避免符凌晔和元裴再度勾结在一起。”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就算符凌晔带兵支援,卑兹罕五万精兵会打不过粮草断绝的宁南军,眼下只能在齐允轩面前将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所幸他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哦?”齐允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傅临风火上浇油道:“君上,那宁南军原本就是符凌晔的部下,也是我夏州实力最强的一支。君上,若是元裴与他勾结起来倒戈南下,朝廷危矣...”
齐允轩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与不安,烦躁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以勾结外族之罪派兵去镇压?”
傅临风摇头,“安内不忘攘外,如今卑兹罕正与我国开战中,不宜自损兵力。”
他眼中划过阴鸷,“只需把符凌晔一人擒住就好!再以太后之名请宁南王妃携新生的小世子入京觐见,有他们母子二人为质,不怕元裴生二心。况且,北魏太子殿下在夏州遇刺,我们难辞其咎,若能将他的心头大患除去,可将功折过平息北魏人的怒火。”
齐允轩觉得有理,但马上不解问道,“可是怎样才能从宁南军中把符凌晔抓出来?”
傅临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君上,不要忘了,我们手中现成的鱼饵,左子衿!”
“左子衿?”齐允轩顿了顿,不解地望向他。
傅临风压低眉眼,“是的,左子衿为了不供出与符凌晔的关系,不惜咬舌自尽,他们两人关系定然匪浅。”
“哦...可是左子衿不是说符凌晔是他的仇人,弦扰术不会出错的!”齐允轩不以为然。
傅临风皱眉,很快就笑道:“君上,也许左子衿没有撒谎,他们之间也许有过仇怨,但更多的是割不断的牵连。听说他们在千万卑兹罕途中曾经遇袭,左子衿不慎掉落悬崖,符凌晔也随即不顾性命跳了下去,将他救了上来。”
说到这段往事,齐允轩心头猛然一沉,目光渐渐变得复杂,沉默不语。
如果可以选择,他多么希望能把自己被撸去卑兹罕,被符凌晔救出来这段人生彻底抹去。
“后来,符凌晔被绑着雪地中赤足示众,又是谁不顾君上的旨意,公然将他救了下来?”见齐允轩陷入沉思,傅临风步步紧逼,“是左子衿啊!”
“左子衿显然知晓弦扰术,因此他有意识地抵抗逼问,没有说出刺杀符凌止的动机。他说他叫温让,据微臣了解,符凌晔的师父就姓温,曾经是北魏大将军苏临渊麾下一等一的高手,多年前苏临渊谋反被诛,温家也被抄家灭门,左子衿此次行刺符凌止可与当年那场灭门案有关?如此说来,温让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温家的未亡人。”
一番抽丝剥茧的推断,让齐允轩顿觉拨开迷雾,暗自心惊之余,不免对傅临风投去了赞赏的一瞥。
“可...左子衿毕竟是雪若的师父....”齐允轩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太后娘娘不是一直盼望着公主殿下回宫吗?我们用左子衿把符凌晔钓出来,还怕殿下不回来?”
“若是符凌晔不愿前来呢?”
傅临风神情笃定,“他一定会来的,”目光不觉狠厉,冷声道:“如果左子衿真是当年温家人,那符凌止也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齐允轩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此人既熟悉,又说不出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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