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一九九八年春天，芜丰下边的村子都在传：今年计划生育捉得紧。搅得人心惶惶。事实上，这并不是谣传，县里的领导有心要抓一抓超生这事。本来他们就属于中部不发达的省市，芜丰县又是省里点名的贫困县。对于这些刁民，县领导也是头疼。他们就是越穷越要生，往往屋里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你去看，那家的屋里指定有一串的污脏娃娃。有些是拼了命想生个儿子的，有些纯粹就是想多生几个。在那些人的思想里，存钱不如存人，能生就生，万一有一个中用的，那整个家族不就都跟着享福了？可是他们又不让孩子们去接受教育，男娃往往读个三两年就回去务农了，女娃呢，就更不要说，绝大部分的女娃都是没进过学堂的。你说，叫这些孩子怎么能有出息？顶多也是跟他们的父辈一样在家作田，虽说这两年也有一些年轻人出门做工，不过做的也是一些没什么技术可言的力气活。
特别是羊山村，可没少让县里操心。那村家家户户生的多，又仗着人多村大、离县里远，常常和别的村子打架闹事。虽然羊山村村堂大，可也是省里数一数二的贫困村，尤其是新升大队。省里立的那块写有：“国家省级重点扶贫村”的石碑就是立在新升大队那片田地的乡道上。所以，县里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整治整治超生的情况。
这不，刚刚过完正月，羊山村多了一些生面孔。一些有亲戚在羊山村的别村人举家迁到了羊山，住进了亲戚家原本当柴房的旧屋里。这些人家的女人往往挺个大肚子，不用说，肯定是来躲计划生育来了。虽然喊计划生育多少年了，政府的政策也没少下，可是仍然有不少人顶风作案。不，应该说守规矩的很少，哪个屋里没个两三个孩子？这还是少的。没儿子的想生个儿子，即使屋里生到了儿子，大家还是想多生几个，反正一个两个也是养，四个五个也是养，孩子小的时候辛苦几年，等前边的长大了，就可以帮着带小的。孩子多的好处就是地里的活有人干，一群一伙，做什么都方便。
到别村去躲避计划生育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对策。在自己村里大家知根知底，假如你屋里女人大个肚子，或者许久不出现，那妇女主任一定会上门查探情况。住到别村就不一样了，别村的妇女主任才不会管你，还巴不得你们多超生几个。这样，她的管理成绩才会对比显现出来。等到孩子生下来了再回村，那时候即使村里的干部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把活生生的娃娃弄死！
他们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超生了一个又一个。
三四月间的一个夜晚，月红和立生在婆婆爷爷的厅堂里玩耍，听着大人说话。
肖家和昌世老汉这时候才吃上晚饭，两个老人家正坐在八仙桌的一角端着碗吃饭，桌上半碗煮得烂糊的黄青菜。他们的二儿子有登、三儿子有和则坐在靠门口的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陈有登现在正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因为刚生下的一个女子，他面临被计划生育的抓人。陈有登前头已经有一个八岁的女子和一个七岁的儿子。本来他女人是上了环的，不知怎么竟怀上了。这样都能怀上，陈有登心想，这一定是天保佑。那就生下来吧。两个孩子还是太少了。只是没想到今年计划生育会这么严，年年喊计划生育，可是也没见这么严过。哪个村没有偷生的，生下来之后还不是没啥事，顶多妇女主任去屋里唠叨几遍。早几年还让女人们去结扎，现在也没有怎么听说了。
他听说现在县里在抓人，而且都是晚上等人在屋里睡觉的时候抓。所以他这一阵都是吃过夜饭就到爸妈房间隔壁的有丰屋里睡。因为要生这个孩子，正月他就把年仅八岁的大女儿丹红送到山里他丈母娘屋里去了。为的是万一查超生的来了，还可以扯谎说屋里就只有两个孩子，只要木秀不多嘴，一般就蒙混过去了。
“哎呀，烦恼！”陈有登抓着头顶稀疏的头发叹气说。他们三兄弟都遗传了他爸的秃头，早早头顶的头发就所剩不多了。有丰还年轻，不晓得以后怎样。
陈有和安慰他哥：“这没办法，你生都生了，只有先睡在这里，等风声过了再说。村里也不止你一个，大把的人超生，光我们这一片，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都是当今年生的。”
“是就只能这样。”陈有登望着面前的泥巴地说。
两兄弟和爸妈又说了一点别的，等他们妈去洗碗，一屋子人才散去。
春天多雷雨，常常刚刚还阳光明媚，转眼就雷雨交加。这天刚吃过夜饭，陈有登还没出门呢，又下起了倾盘大雨，外加打雷闪电。有登心想下这样大的雨，查计划生育的肯定不会来，而且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风头应该过去了。自己今晚就在屋里睡，丛莲刚出月子，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也不容易，有个人照应总是好的。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在屋里睡下了。
夜里十一二点的时候，雨停了下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停在有登屋门口，接着就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和一个男人的声音：“陈有登在家吗？开开门，我们是计划生育的，来了解一下情况。”
屋里的陈有登和媳妇被惊醒了，两人慌了神，刚开始都不敢出声，人家在外边叫了几遍门，有登才示意老婆说点什么把人打发走。等人再问一次的时候，有登媳妇颤着声音回到：“他不在屋里。”
“陈有登，我们知道你在里边。快开门，不然我们撬门了！”另一个粗暴的男声大声喊到。
睡梦中的小婴儿被吵醒了，吓得哇哇大哭；七岁的金生也吓得缩成一团。有登大气不敢出，他媳妇哆哆嗦嗦地说：“他真的不在。”
“快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边。”外边的人不耐烦了。
“跟你说了不在，不……”有登媳妇还没说完，外头的人就已经七手八脚撬起了门，几下功夫，她家那扇木门就被拆了下来，半倒在墙下。一伙人打着手电冲了进来！陈有登见这势头，一个起身，就要去同人家拼命。他老婆赶忙抱着小的，牵着大的出了房门。
混乱间，有登屋里唯一的一张斗床被劈烂，那口大铁锅也破了一个洞，屋顶更是戳出一个大窟窿。最后，陈有登终于被制服，被连夜捉到了镇上的派出所关着。同他一起的，还有村里其他几个超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