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心理医生很多年了,不过像李晓军儿子李士杰那样带有人格障碍的儿童,却头一回遇见。
从他们父子第一次踏入我开的私人心理诊所找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李士杰的异常。
记得那天下雨,天很阴沉,我正躺沙发上午睡,听见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当我开门一看,发现有个满脸雀斑,长得也不可爱的孩子,直愣愣地站在门前。
他的表情很呆滞,眼神好像没有焦点,任凭淋着大雨,他一点都不介意。
在他身后,站了个满脸胡渣,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当见到我,那男人就问我是不是胡医生,我回答是。
随后我请他们进屋,男人立即告诉我他叫李晓军,是个中医推拿师,跟我一样开了间私人『性』质的推拿馆,旁边的是他儿子,叫李士杰,今年八岁。他说他们迫切需要找一个心理医生,我稍微观察了下,就知道有心理问题的应该是他儿子。
事实果然如我所料,根据李晓军的描述,我了解到李士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流,容易急躁,最关键的是,他享受折磨的快感,习惯折磨各种小动物和玩具。所以李晓军家从来不养宠物,倒是买了很多玩具。
我问李晓军,李士杰喜欢什么玩具,李晓军说以前喜欢玩的还挺多,现在基本只喜欢一种玩具——长颈鹿!
我有点好奇,问李士杰为什么特别钟爱长颈鹿玩具,结果李士杰绷着个脸,对我特别警惕,最后还是他爸爸李晓军告诉我,说因为长颈鹿的脖子够长,可以扭断。
原来李士杰所谓的玩玩具,不过是他的一种宣泄方式,通过残忍虐待得到满足。
作为一名专业心理医生,我接触过各类心理病人,但如李士杰这样的还是首例,更何况他才八岁。
我直截了当地跟李晓军说,他的儿子应该有严重的人格障碍,属于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可能会对他人造成危害。然而这类人大部分已成年,多数由于小时候的某些阴暗经历造成的,儿童少之又少,但若真的在童年时期便表现出一定反社会人格,就说明对象的先天基因或大脑存有缺陷,非常难治疗。
听了我的描述,李晓军很慌张,一个劲地让我帮帮他儿子。说实话,我并没有特别大的把握,但我仍愿意尝试,李晓军总算松了口气。
我再提醒李晓军,按李士杰的情况,可能需要长时间的疗程,费用自然也不低,李晓军说钱的事无所谓,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帮李士杰改善心理问题,倾家『荡』产他都愿意。
既然一切敲定,我让李晓军先简单介绍他家情况。原来李晓军的老婆在生下李士杰时就患病死了,李晓军独自带大孩子,且还要维持推拿馆生意,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也就在李士杰差不多五岁左右,李晓军察觉到儿子不太对劲,动不动发怒,脾气也变得暴躁,他才知道李士杰出了状况。于是他带李士杰四处寻医,结果都得不到解决,后来李士杰病情逐渐加重,开始以扭断各种长颈鹿玩具的脖子寻求发泄。
大致情况了解后,我问了李士杰几个问题,基本和病情无关,但李士杰的回复相当生硬。我感觉他完全封闭在自我世界当人,很难与人沟通。
之后的每个星期五,李晓军都会准时带李士杰来我诊所,我只是重复和李士杰谈话,不断安慰他,鼓励他,给他灌输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让他多领悟人『性』。这种年龄段的孩子,不大适合其他方法。
可惜几次下来,李士杰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其实这完全在我预料之中。从一开始,我就对李士杰的疗程持悲观态度。因为先天『性』的缺陷,无论任何方面,都很难医治。
有次李晓军带李士杰来,说他又扭断了好几个长颈鹿玩具的脖子,我突然很好奇李士杰喜欢的长颈鹿玩具究竟是什么样的,以及怎么个扭断法呢?
我让李晓军下次带几个长颈鹿玩具给我瞧瞧,李晓军一口答应。
之后李晓军果然拿了一袋子的长颈鹿玩具给我,里面有各种各样长颈鹿玩具,但多数都是便宜的地摊货,毕竟李晓军给李士杰买玩具的初衷不是为了玩,而是基于特别的用意。
随便翻了翻,我见到某个脖子处已经裂开的长颈鹿玩具,玩具是塑料做的,很容易拗断。显然这便是李士杰的杰作。
当我盯着这个长颈鹿玩具看时,李士杰也在盯着我,我问李士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士杰回答,觉得好玩。随即李士杰发出一阵狂笑,根本不像他那种年龄的孩子能发出的笑声,我的心里有点发『毛』。
我问李晓军,李士杰一般多久弄坏一个长颈鹿玩具,李晓军说不一定,但最近比以前频繁,有时甚至一连扭断好几个长颈鹿玩具脖子。因此他买了整整一袋的长颈鹿玩具。
李晓军还告诉我,如果李士杰想扭断长颈鹿脖子却又找不到长颈鹿,他会抓狂甚至是发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明白李晓军的意思,他是告诉我,李士杰的病情越来越重,若再不控制,后果难以想象。
我能体会李晓军的痛苦,可解决李士杰的问题,或许暂时不是人类能力范围内的事。
总之,我全力以赴。
直至今日,李晓军父子来我这边大概已有十几次,期间我也劝李晓军另寻名医,可李晓军依然坚持带李士杰来我这。他说李士杰现在挺喜欢我,也愿意跟我说话,我心中一喜,因为心理障碍者能够对医生产生某种好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尤其李士杰还拥有反社会人格。
过了两天,又是星期五,李晓军照常带李士杰到我诊所来,可这次我发现李晓军脸『色』不大好看。
我问李晓军:“怎么了,今天情绪不高嘛。”
李晓军叹口气,边看李士杰边说:“士杰好像不怎么喜欢长颈鹿了。”
我不仅一愣,问:“为什么,长颈鹿不是他最爱‘玩’的玩具么?”
“以前是,现在他很少玩了。”
“哦?”
“不知道,搞不懂他。”
我心想,这绝对是个危险信号,因为以往来说,扭断长颈鹿玩具脖子是李士杰的宣泄窗口,在没有解决问题前,他需要维持这种欲望上的平衡。一旦他慢慢关闭宣泄窗口,又找不到新的窗口,将会导致比较严重的后果。最终他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别人。
李晓军父子的时候,我劝李晓军要密切注意李士杰的动态,且多带李士杰外出散散心,一有什么特别情况,立马通知我。
李晓军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他们走后,我的爱人陈岚正巧给我来送午饭,她当然知道李士杰的事,顺便打听了下情况,我回答说不大乐观,感觉李士杰来我这边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应该选择放弃的,可李晓军仍然带李士杰来,我也搞不清是为什么。
“李士杰好像挺喜欢你的。”陈岚说。
我一奇,问:“连你也这么说?”
“怎么了,李晓军也说过吗?”
“是啊。”
“那就是咯,这点可能是你唯一的筹码。”
陈岚说得对,这是我唯一的筹码,仅有的优势。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到了下个星期五,李晓军父子居然没有来,我思忖:难道他放弃了?
无论李晓军是不是放弃,我都理解并且尊重他的做法。从客观理『性』的角度分析,先天『性』的人格缺陷无法医治,一切医学上的治疗只能做到暂时压制,或者说掩饰的地步,连缓解都谈不上。或许将李士杰从人群隔离,才是正确的做法。
毕竟这类反社会型的心理病人,对社会本是一种威胁。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李士杰没有再来,我的心理诊所又多了几位病人,我也差不多把李士杰的事抛诸脑后了。
某天下午,我给自己放了个假,陪陈岚上街买买衣服,当我们溜达进一家商场时,我一眼看到了李士杰,他就站在一间橱窗前,纹丝不动。
我想也不想,和陈岚一块走过去,因为也确实很久没见李士杰了。我们来到李士杰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谁知他好像触电一样,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并且急忙转过身,凶狠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我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仿佛是一条黑暗中的恶犬。
当发现是我的时候,李士杰才慢慢放松,跟我打招呼:“胡医生,是你啊!”
我们对李士杰刚才的表现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们都清楚他的问题。我笑容满面地回了句:“不好意思,吓你一跳吧?我说声对不起,你可以接受吗?”
这是我们一贯的谈话方式。
结果李士杰摇了摇头。
我不懂他的摇头是不肯接受呢,还是不明白,或者不想说。
“你爸爸呢?”我索『性』把这一页翻过去。
“给我买吃的去了。”李士杰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望着另一个地方。
我顺李士杰望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间橱窗,橱窗内摆了多种玩具。
里面有他最爱的长颈鹿。
李晓军回来了,手中拿着可乐和薯条,一见是我们,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我们互相打过招呼,李晓军就把可乐和薯条给李士杰吃,谁知李士杰一下打掉可乐和薯条,洒落了一地,大声说:“不吃不吃!”
我们惊呆了,不知道李士杰会突然发作。尤其是我,还头一回见到李士杰真正暴躁的模样,毕竟他来我这边一般都挺乖巧的。
我开始理解李晓军说的李士杰病情越来越重的含义。
李晓军显然已经适应李士杰的状况,犹如条件反『射』一样,默默蹲下身,将薯条全部捡起来,再用纸巾擦干净。
李士杰全程盯着橱窗,毫无波澜。
我走进玩具店,买了一只全身满是黄『色』斑点,制作得非常『逼』真的长颈鹿玩具,递给李士杰说:“叔叔送你的,玩吧。”
李士杰先看了我一眼,从我手中拿走玩具,随即把包装盒拆开。结果在他取出玩具的瞬间,一下便扭断长颈鹿脖子,往地上一丢,手法异常的干脆和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