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命案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一大早就已经在这个人口稠密的城市掀起了恐怖猎奇的热潮。
林疏和姬悬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低声讨论。
“听说了吗?六河路三岔口那个巷子,昨晚死人啦!”
“听说了,谁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死的人是谁吗?”
“还用问?校服上都写着,西洋女校学画画的学生呗。”
“有人知道具体是谁家的孩子吗?”
“那不清楚,还没信儿呢。不过我巡捕房有亲戚,说不定啊今晚就知道喽。”
……
林疏与姬悬月听着这些对话,对视一眼,林疏知道自己的猜测属实。
瓦片上那些蓝色的东西,就是油画的颜料。
两人缓慢地走过两条街,林疏打算去那个西洋女校看一看。
他正打算叫一辆黄包车,突然,在街对面,他又看到了那个推自行车的少年!
“哎!等等。”林疏赶紧穿过了人潮汹涌的街道,去追逐那名少年!
直觉告诉他,那人出现在租界的街头,绝对不是巧合。
少年在林疏发现自己的一瞬间,就推着车转身离开了。
但林疏哪里肯让他走?当即跑得飞快,追了上去。
追到跟前,他才发现少年其实并不比自己矮多少,只是因为面嫩,体格又纤瘦,才显得像个孩子。
“你好,”林疏朝他伸出手去,“我想问……”
少年主动道:“运货三铜元一次。”
林疏:“……”
姬悬月已经绕过车流跑了过来:“怎么了?”
少年打量了姬悬月一番,睫毛垂了下去。
林疏想了想道:“我给你10个铜元,你带我们去个地方吧,我们找不到路。”
少年问:“两位先生要去哪儿?”
林疏道:“西洋女校。”
少年擡起眼皮看了看他们二人:“西洋女校离这里不算远,叫黄包车的话也只要10个铜元。”
“我们两个人,黄包车不拉。”林疏扯谎道。
少年似乎懒得与他们争辩,轻声道:“那就跟上。”
林疏看了姬悬月一眼,两人便跟在少年身后,朝租界内部走去。
路上林疏试图套话:“你平时就在租界帮人运货吗?你家住哪里?”
少年:“我家住河东。”
河东是租界外了,要过江。林疏顿时知道这家伙不是租界内的人。
再仔细看看,如今天气尚冷,这少年只穿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衫,手肘和领口都打着补丁,洗得原本颜色都看不出了。
林疏又问道:“你多大了,还在念书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少年道:“今年十七,已经不念书了。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妹妹。”
“不读书了……”林疏有些遗憾,“还是要读书的,知识就是向上走的阶梯呀。”
林疏还想问什么,少年听了这话,却好像防备心放下了些,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平时会在租界朋友家继续读书,最近出来拉货是因为要攒钱,带妹妹去租界的那个‘新世界’玩。”
一旁的姬悬月忽然道:“你常来租界,可听说过这边发生的事?”
少年摇头:“我买不起报纸。”
林疏笑道:“不是问这个,你平时可听见周围的人说租界里的怪事吗?”
少年便偏过头,轻轻看了林疏一眼,摇头道:“没有。”
说话间,他们已经经过那道死过人的窄巷。
周围所有人在路过那巷口的时候都本能地捂住口鼻,讳莫如深地加快速度走过。
少年恍若未见,仍推着车不紧不慢朝前走。
姬悬月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装满了审视。
在彻底走过那道巷子之后,姬悬月问道:“你既不常到租界来,怎会认得去女校的路?”
顾临头也不回:“我妹妹曾在西洋女校读过几年书。”
林疏便试探着问道:“你妹妹现在也不读书了吗?”
少年道:“她嫂子不让她念书,我是想送她到学费便宜一些的女子学堂,但她自己也不喜欢去,我只好在家教她识些字。”
林疏诧异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吗?”
少年笑道:“不是,她姓周,我姓顾。只是大家左邻右舍,她又没爹没娘,跟我亲妹妹也没区别。”
“姓顾?”林疏眉开眼笑,“我的恩师也姓顾,你叫顾什么?”
少年道:“顾临。”
自行车的轮子转动,车链与绞盘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们周围,明明是熙攘而热闹的租界,这名叫顾临的少年却像走在自己淡然静谧的小世界里。
林疏看着他挺拔自若的背影,突然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神性。
“嘶……”顾临突然跳了一下,他被车轮子轧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