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什么地方疼就往什么地方扎,颜束站得笔直,浑身僵硬着,手里的刀却在颤抖,仿佛跟主人共感。
颜束的视线从裴放身上挪到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上,又往前了一步:“值不值得,也不是你说了算。”
“回去——”
伴随着撕裂般的身影,颜束一跃而下,匕首在隔岸的沟壑岩壁上划出了一道火星,但仍然止不住他的急速下降。
大火、绳索、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混乱中,裴放跪在地上,脑海中的纷杂画面越来越多,无法让人快速规整起来,他也只能依靠逐渐模糊的意识抓住几个片段。
——那人荡到学校的窗户上,挑衅般看着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想不起更多了。
他们是不是认识,他们是不是早就见过彼此,他到底是谁?
脑海中的片段不断蹦出——追杀令是什么,婴灵祭又是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杀掉谁?
裴放的意识比眼前的现状好不到哪里去,杂乱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响起。
“你从外面来的,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
“对你束手无策的‘束’。”
“我一定要回去,但你不必。”
“......”
什么才是真的,到底那一个才是他?
两种不同的记忆在大脑皮层不断叠加,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裴放像是窥到天机的,承受不住其中毁灭式的压力。
明明他的身体完整,却感受到了万蚁噬心、血肉分离、骨头寸寸断裂的痛苦。
他不是一个学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不断经历有目的的相遇,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忘记他?
“颜,颜束......”裴放整个人恍惚着,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面上。
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跳下去的那个人。
眼睛闭上之前,裴放看到有一团烈火轰然砸进了身旁的巨大沟壑里,而颜束还没有爬上来。
一瞬间,万物引燃,空间碎裂。
*
再有意识的时候,颜束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地动山摇的崩塌,也不是炼狱般的火海。
这是死了?
他心神稍稍一动,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没那么容易。”
颜束全身上下瞬间紧绷,神经一根一根地跳动着,此刻的沉默让他的气息多了几分危险。
“生气了?”那声音自说自话,“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还以为你长大后就没有情绪了,原来你还有逆鳞啊,罂粟。”
“他人呢?”颜束的隐忍往往比恼怒更让人害怕。
“不知道。”但那道声音似乎觉得有趣,“我又没说破解这个空间一定能活着出来,我只说过,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面无表情,眼睛里迅速结冰。
他没再开口,直接强迫自己从这片黑暗中醒过来。
不出所料,自己果然在主控所三十层的高架床上。
当时在幻境中,他悬在崖壁上被掉下来的火球砸中,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在那样的空间里,既然场景都是人心的意识所造,空间崩裂证明裴放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也代表着裴放是想要脱离的。
他想到了什么,居然会让幻境直接粉碎。
颜束闭了闭眼,自己不属于那个空间,自然会被踢出来,落点应该是S区的传送桩,然后被蹲守的人捡了回来?
往幻境里跑的这些日子,颜束并不是脑门一热全然不顾系统的现状,相反,他早就不想受制于人了。
此次回来后,裴放跟进来的事情已经彻底让他没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可是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动作,幻境就先出事了,而身处其中的裴放......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有些“如果”让他不敢想下去。
颜束浑身发抖,像是以前刚进入系统时经受的那些挖心掏肺的残忍。
忽然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点点吞食,精神崩裂得彻底,得不到救赎般永远躺在地狱里。
每一个囚笼空间都将每一个还怯弱胆小、游移不定、心怀恻隐的颜束慢慢杀死,一次又一次,形成难以磨灭的伤疤存留在这具失去原本灵魂的躯壳之中,终于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人没疯,但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有人天生没有情绪呢?
可是如果要灭绝人性,系统怎么会让他过得舒适又温存,当初被挑中的自己没能死掉,到底是幸运的,还是该悲哀呢。
颜束早就没有闲心考虑这些,人死不能复生,但也会化作厉鬼,何况他这么一个死了不知多少次的人。
主控所的三十层空旷无比,这里的通过权限是最高的,很少有人能上来,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忽然,寂静的空间中传来了几声低笑,声音慢慢扩散,逐渐放肆......那个躺在高架床上的人笑得癫狂,就如同一个刚刚从阴间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颜束睁开了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要怎么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