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说,对不起。”沈知锦转过身,看向呆愣在地的姜雨闲:“姜伯父的死,我很抱歉。”
姜雨闲整个人僵住,呆呆地看着沈知锦。沈知锦抿了抿唇,才继续道:
“我猜到他会上疏直言,却没猜到他会言辞如此激烈;我猜到他会引起轩然大波,却没想到他会因此出事。说到底,是我的一点私心和侥幸,一步步将他推向了绝境。”
这是沈知锦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姜时平嫉恶如仇,若知道事情真相,可能会忍得住不发一言,袖手旁观吗?
姜时平性格耿直,又对严家恨之入骨,可能会言辞温和、好声好气吗?
而严家又是那样权势滔天,姜时平触动他们逆鳞,有可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吗?
不可能。哪一个都不可能。
这一点她清楚,她母亲更清楚。
可她们还是告诉了他真相,还是由着他去将事情闹大。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借助舆论的力量,逼迫严家放人。
所以,某种程度上,她们是姜时平出事的帮凶。是她们推波助澜、顺水推舟,一步步酿成了姜家惨剧。所以姜雨闲恨她,恨得理所应当。
姜雨闲怔在原地,浑身像木头一般僵住。突然间,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整个人蹲了下去,发出嘶哑又痛苦的嚎叫。
她一直想要逼沈知锦给的,就是这句道歉;可为什么当她真的听到了这句道歉,却这样难过、这样痛苦、这样心碎?
因为她心里清楚,父亲的死——罪魁祸首,是她。
父亲一生洁身自好,一生廉洁奉公,他坚持了一辈子的脸面、礼仪、尊严,却因为她这个女儿,全都丢得一干二净,甚至被人碾碎、被人践踏、被人嘲笑。
可她不愿承认,或者说,她不敢承认。于是她只好找个替罪羊,找个释放恨意的对象,让她能将日子继续过下去——而沈知锦,就是这样一个对象。
她恨沈知锦,是因为她不敢恨自己。
她不敢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于是只能将这一切的由头,归结到一个能让她恨的对象上。
可沈知锦接受了。沈知锦道歉了。
突然之间,她的一切心思,在这句“对不起”面前,都变得那样可笑、那样脆弱、那样不堪。
该道歉的人,从来都不是沈知锦。
而是她。
姜雨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瘫软在地。沈知锦蹲下身,掏出手绢,替她擦去了眼泪。
“想哭就哭吧。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容易。”
沈知锦说着,心酸地别过了脸。
经历淳县之事,她突然发现,她拥有得实在太多了。
即便什么也不做,她也有父母疼爱、哥哥撑腰、有沈府作为后盾;而这些她习以为常的,却是很多人拼尽全力才有可能得到的奢望。
以前她总觉得,人生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可现在她知道,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每个人眼前的路就是不一样的。有人是光明坦途,有人却是泥泞小道。
就像她和姜雨闲,从一开始,起点就千差万别。而她站在光明大道上,没有资格嘲笑泥泞小路的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了下来。姜雨闲垂着头,手指紧抓着那包点心,低声道:“你之前说,你算我姐姐,作数吗?”
沈知锦愣了一下,笑道:“作数。”
姜雨闲没再说话,但呼吸明显慢慢平静了下来。
“既然你认我是姐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我娘那边,希望你多照顾着点。”
姜雨闲倏地转过头,盯着沈知锦道:“你要出什么事?”
沈知锦失笑:“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难测嘛。”
“我不帮。”姜雨闲偏过头去:“你自己尽孝,别把这份责任推给我。”
“好吧好吧。”沈知锦无奈道:“天很晚了,回家吧。”
姜雨闲动作一顿,半晌,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沈知锦扶着她,借着朦胧的月光,一步步向沈府走去。
“沈知锦。”
“嗯?”
“你那个书坊,是干什么的?”
“……就印些书呗。”
“你功课一向不行,还能印书?”
“……那要不,你替我把把关?”
“哦。”
“得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