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闷了。”她擡手扇风,落下的袖子刚好挡住扬起的纱帘:“还是这个位置透气,舒服多了。”
陆子羡将视线移到她身上,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你不怕么?”
沈知锦愣了一下:“嗯?”
“人言可畏。”陆子羡盯着她:“你身在内宅,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要是怕,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沈知锦摊了摊手,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可你尚待字闺中,对姑娘家来说……”陆子羡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讲话说得明白些:“名声很重要。”
“名声?”沈知锦突然笑了起来,整个人往后一靠。她转头看向陆子羡:“那我问你,什么才是好名声?”
“……”陆子羡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倒被噎了一下。
“让我想想。”沈知锦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还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这才算是好名声,那我宁可不要。”
陆子羡盯着她,眼神明暗难辨。沈知锦没注意他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继续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此次替你们奔走的是男子,旁人少不得夸他讲义气、重情义;一旦换成了我跟我娘这样的女流之辈,旁人便难免嚼些莫名其妙的舌根,再斥几句不应该抛头露面这样的话。可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规定?退一步讲,又是谁给了这些人评价我的权力?”
“所以我早就想明白了,我才不要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后宅,我才不要在乎那些无关紧要人的风言风语。我有自己的家人、朋友,我关心他们还来不及,哪还有空在乎别人?”
陆子羡看着这话,眼神微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打量了她一下,淡淡道:“可别人的评价,有时也会影响一个人的未来。很多人为了嫁个好人家,苦心经营自己的名声,难道你就不怕日后没有媒人敢上门?”
“媒人?”沈知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几声。“今天天气好,我就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这辈子,我-没-打-算-嫁-人。”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陆子羡和沈知锦对视一眼,立刻翻身下车,待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由得同时皱起了眉。
陆府的一众下人,正三三两两带着包裹,神色慌张地打量着他们。
沈知锦心下一沉。看架势这些人分明是想跑路,却不料刚巧遇上了他们的马车。可问题是,陆家被抓这么多天,他们都好好守着宅子,却为何偏偏选择今天逃跑?
带头的老管家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两步,颤巍巍道:“陆夫人,陆少爷,大家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求两位放大家一条生路!”
“陆家的宅子呢?”沈知锦敏锐地问道,“你们都跑出来了,陆府谁来守?”
“陆府……陆府……已经烧没了啊!”
众人这才知道,就在刚刚,有一群人蒙面人硬闯陆府,二话不说就到处浇油点火。幸好老管家反应快,立刻带大家往外跑,人是救下了,宅子却保不住了。
他们没看住宅子,不知道怎么跟主人交代,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胆战心惊,本就萌生了退意。于是一群人一商量,干脆就撂挑子不干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跑路的方向跟马车的方向一致,刚好就在半路遇上了。
沈知锦听到这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放火的人明显和陆家有仇,且来头肯定不小,否则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能同时符合这两条的,除了严家还能有谁?
可陆府没了,陆子羡和陆夫人怎么办?她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
陆子羡的神色很淡漠,甚至在听到陆府被烧成灰烬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沉默了片刻,就点了点头,道:“你们在陆府侍奉多年,这份情意陆某心领。日后山高水长,望各位好自珍重。”
老管家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他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深深鞠了一躬,便带着众人匆匆离开了。
陆子羡的神色始终淡淡的,沈知锦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
不过几日光景,陆老爷殁了,陆府没了,下人散了。陆夫人病倒,如今整个陆家,只靠陆子羡撑着了。可说到底,如今的陆子羡,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想到他日后留下的一地恶名,沈知锦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她想了想,戳了戳陆子羡的袖子,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子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神色依然冷淡。
“我倒有个建议。”沈知锦擡头看天,刚巧一片云朵飘过,轻轻挡住了太阳。那云朵软而轻,却有些令人惊讶的能量,瞬间便让刺眼的阳光收敛了不少。
沈知锦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陆子羡,你跟你娘,住到沈家来吧。”
*
京城外的管道上。
一队人马正快马加鞭往京城赶来,扬起的马蹄卷起阵阵尘烟。
为首的人一身簇新官袍,看起来职位不低。他擡头看了眼天色,问道:“还有多久到?”
“回许大人。”跟在他身后的副官立刻应道:“按照目前的速度,不出半日即可到京。”
半日。只要半日,就能见到她了。
许景彦按捺住心头悸动,高高扬起马鞭。
“驾!”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亲口告诉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许景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