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惨咯。”
“到底是金翅大将军,上来气势就不一样。”
“什么笑阎罗,叫一盘菜还差不多。”
李七双手抱臂,洋洋得意地看向沈知锦。沈知锦则一脸淡然,始终微笑地看着斗罐。
忽然间,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异样。“不对啊,这金翅大将军……怎么不动了?”
李七一愣,立刻低头去看,果然看见金翅大将军缩在角落里,一动都不动。笑阎罗仍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懒洋洋趴在另一头。
忽然,笑阎罗擡起前爪,懒洋洋向金翅大将军的方向挪来。可奇怪的是,后者非但没有发起攻击,反而又往旁边缩了缩,一副不敢交战的模样。
这下可炸了锅了。
众人全都围了过来,不敢相信地议论着那只笑阎罗。这么一个奄奄一息的玩意儿,竟然能将金翅大将军逼得害怕?
笑阎罗还在缓步向前挪着,金翅大将军非但没有攻击,反而一直向后退。斗罐空间有限,它退了两步就触底,眼看笑阎罗已经逼到眼前,它不得已,竟然腾空向旁边跃去,露出自己整个底盘。
笑阎罗瞅准时机,擡起钳子夹了过去——
“咔嚓”一声,金翅大将军的后腿竟生生被钳掉了一大块!
众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知锦。沈知锦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对李七抱拳道:“按公子的规矩,我赢了。”
赌师脸色十分尴尬,不知所措地看向李七。李七脸色难看,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是咬着牙道:“愿赌服输,两千两银子归姑娘了。不过我很好奇,姑娘这笑阎罗,到底是如何养成的?”
“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沈知锦仿佛没察觉到他的敌意一般:“公子可曾听说过‘春养夏伤’之法?”
“春养夏伤?这是什么道理?”
“蛐蛐生性好斗,尤其是京城的蛐蛐,沾了皇家贵气,更是目空一切、傲睨万物。但世上万物,皆有过刚易折、过极易摧的弊端,这春养夏伤之法,就是针对这一项弱点。”
“春季万物生长,用初晨的露水、初春的嫩叶、初生的小鱼喂养,便可将其养得身强体壮,打下一副上好的底子。
“可到了夏天,万物躁动难耐,就要用相反的法子了。不仅不能再精细喂养,还要让它吃些苦头,为的就是磨磨锐气,培养耐力和脾性。”
“这样一套流程所获得的蛐蛐,虽然表面为人不喜,实际却筋骨强健,且极具韧性。私以为,这样的宝虫,才算得上佳品。”
沈知锦讲得头头是道,听得在场众人都一愣一愣的。李七更是愣了神,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春养夏伤”之法他是第一次听说,可看那只笑阎罗刚才的表现,明显卓有成效。他素来爱斗蛐蛐,自以为已臻化境,却不知对面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懂得竟然比他还多,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盯着那只笑阎罗,心里暗暗打起了算盘。若是能把这只蛐蛐弄到手,还愁在李公公前面说不上话么?
“春养夏伤……有点意思,此前倒未听说过。”李七开了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知锦也在心里默默点头。
没听过很正常。
因为这都是编的。
真实情况是,她在那只蛐蛐上涂了椒汁,又捏了一把臭蒿汁上去,两种味道混在一起,难闻又刺鼻,是蛐蛐最讨厌的气味。
刚才她临时起意,想用蛐蛐引起对方注意,可突然之间哪能买到那么厉害的角色?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挑了只卖相不好的。反差越大,就越能引起对方注意。
果然,李七对她的笑阎罗起了兴趣。
“这位姑娘,这只笑阎罗品相难得,我再加五百两,姑娘可否割爱?”
沈知锦笑意盈盈:“不行。”
“此物确实难得,一千两,可否?”
沈知锦笑意不减:“不行。”
李七脸色变了变,料定这小姑娘是准备狮子大开口了。他今日已经下了决心,势必要将这只笑阎罗拿到手,就算不能用买的,抢也要抢过来。想到这里,他又开口道:“那姑娘以为多少钱合适?”
沈知锦摇摇头:“多少钱都不卖。”
李七黑了脸,冷着声音道:“姑娘可要想好,你今日如此招摇过市,未必能护着笑阎罗平安到家。倒不如卖了给我,我派人送你回去,也省得你被贼人惦记。”
这话就不仅是商量,而是明晃晃的威胁了。沈知锦听了,却仍然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给脸不要脸!李七正要发作,忽然听见沈知锦又开了口:“我这笑阎罗,不能卖,但可以送给公子。”
这下不仅李七愣了,在场众人也都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知锦摊了摊手,坦然道:“赌桌只讲输赢,不讲道义;但下了赌桌,我却不能不讲道理。”
“李公子要出钱买它,这是交易;既是交易,便要讲公平。说到底这只是一只虫子而已,我买来时不过几钱,哪能值这么高价?我若真收了李公子的钱,岂不反倒是坑你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很快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李七也不由得正视起眼前这个小姑娘来,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他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竟还不如这个小姑娘明事理。
沈知锦观察着他的表情,突然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李七不由得紧张起来:“姑娘请讲。”
“公子刚才说了,周围人多眼杂,我独自一人恐怕不安全,还有劳公子派人陪我走一趟。”
李七怔了一下,大笑起来:“这是自然!姑娘还有别的要求吗?尽管一起提!”
“没了。”沈知锦拱手:“多谢李公子。”
“小事小事。”李七摆摆手,“姑娘住哪儿?”
“南街,沈府。”
李七愣了一下:“姑娘说的沈府,可是沈沿方将军府上?”
“正是。”
“敢问姑娘是……”
“沈将军之女,沈知锦。”
李七沉默了。他在宫里做事,多少知道点陆府的事,也听说过陆沈两家的关系。放在平时没什么,如今这个节骨眼,倒有些棘手了。
他后知后觉地怀疑起来,沈知锦莫不是一开始就别有目的?但沈知锦一脸坦然,又让他觉得是自己多心。
李七看了看沈知锦,又看了看笑阎罗,终于舍不得这难得的好东西,挥手道:“来人,送沈姑娘回府!”
*
皇宫。
李七将采买的东西安顿好,快步走进值房。他瞟了一眼,隐约看见碧纱橱后斜躺着一个人影,立刻跪了下来:“儿子给老祖宗请安。”
“起吧。”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傲慢:“听说你今日收获不小?”
李七知道事情瞒不住,立即磕头道:“一切都是为了老祖宗。”随后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晚月楼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春养夏伤?有意思。”李公公吃吃笑了起来:“人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有所指啊。”
李七不明白李公公的意思,紧张道:“儿子愚笨,还望老祖宗赐教。”
“你啊,跟了我这么久,还不如一个小丫头聪明。”李公公声音慵懒,却透着点愉悦:“不过,这倒是有趣了。”
“老祖宗的意思是……”
李公公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撑着床沿,一只手打着节拍,漫不经心吟了首诗:
“避人低语卜金钱,侵晓焚香拜佛前。见说嘉陵江水恶,莫教风浪打郎船。 ”
“有趣,有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