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前一步,一字一句道:“你说过,你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你说过,你会永不负我;你说过,你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景彦双唇紧抿,眉头深皱,似是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沈知锦,今时不同往日。你应该明白,身为朝廷命官,身边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语气不重,沈知锦却如同被重重砸了一拳,砸得她喘不过气来。
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上磨白的旧靴,看向身上半旧的军袄,看向腰间粗粝的佩剑,最后看向自己粗糙又长满老茧的手。
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是一双常年握剑的手,却绝不是一个高门贵妇该有的手。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就已经介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他步步高升,走近权力开始?从他浸入官场,虚与委蛇开始?还是从她远离京城,自奔为眷开始?
这场她自以为是的感情,终究是不对等,是单相思,是上不得台面。
这就是所谓的今时不同往日!
沈知锦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对那林姑娘道:“敢问姑娘年芳几何?”
“刚……刚过二七。”
“将笄之年啊……”沈知锦自嘲地笑了一声。正是她从家中出逃的年纪。
当年她不顾家里人反对,只留下一封信,便跟着许景彦出京的队伍走了,一走就是长长的七年。
这七年,她见过无数人情冷暖,经历过无数凄风冷雨,最穷的时候,两人连吃饭的钱都凑不齐,只能窝在屋檐下嚼同一个馒头。
那时她并不觉得苦,可如今,她却觉得有些苦了。林姑娘年芳二七,是许景彦的家人;那她的二七年华,又算什么呢?
“锦儿,我知道这些年你付出良多,所以战事结束后,我会八擡大轿娶你过门。但林儿学识过人,虽然家道中落,却也不该为妾。因此,日后家中事务由你做主,至于应酬之事,你也多听听林儿的建议。”许景彦一口气说完这些,似是卸下了重担,轻舒了口气。
沈知锦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了泪。她扬起头,将泪水盛在眼中,努力不让它滴下。
七年时间,终究成了一个笑话。
“咻”一声,营帐外突然传来破空声,匆忙的脚步声过后,传来一阵惊慌的呐喊:“敌军偷袭!”
林姑娘花容失色,下意识便要往许景彦怀里躲,手腕扬起的瞬间,腕间的镯子熠熠闪光。
那是许家的传家玉镯,是许家未来儿媳的信物,是沈知锦梦寐以求的礼物,也是许景彦承诺多年却从未给过她的东西。
沈知锦呆呆看着,眼泪终究落了下来。
她冲出营帐外,迅速跨上一匹军马,逆风向前冲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止住不断流下的泪。
她扬起长剑,不断向敌人刺去,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每刺一剑,心中就越痛一分。
她苦练武功,只为他能不受欺负;
她满身伤痕,只为替他多挣军功;
她从不逼迫,只为替他分忧解难。
到头来,满手茧子成了她的罪过,满身伤痕成了她的不足,善解人意成了她的不配。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理由!
沈知锦眼泪直流,感觉心痛得难以喘息。
七年时间,她背井离乡,连父母孝道都未曾尽到;
七年时间,她孤身一人,连哥哥最后一面都未见;
七年时间,她背负了无数指指点点,可她始终甘之如饴,因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一场笑话,满腔懊悔。而已。
真是失败。真是失败啊。
沈知锦心中痛极,双手已经麻木,眼泪却不断淌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后方有利剑袭来,沈知锦转身挡住,却在即将刺下去的瞬间呆住了。
她好像看到了许景彦。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落了下来,视线重又恢复清明。
他不是许景彦。
沈知锦沉下脸,重新扬起长剑,但因为这一晃神,她已经失去了先机,被对方挑落马下。
利剑直直向她袭来,原本照她的功夫,躲过这一波攻击不成问题。可她的肚子突然剧烈地抽痛,痛得她动作都迟缓了半分。
她想起军医的话,不可动刀动枪,不可生气。
“哗”一声,利剑刺进了她身体里。紧接着,一大群敌军朝她围了过来。
小腹汩汩涌出血来,她捂着小腹,眼泪长长流了下来。她期待了这么久的孩子,终究成了一场空。就如同她期待了这么久的许景彦,终究只是一场梦。
她躺在血泊中,看着密密麻麻的敌军,心中满是悲凉,满是不甘。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让一切开始。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背井离乡。
如果有来生,她再也不要这样。
如果有来生,她再也不要……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