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焰隐了身形，每说一句话都惹得沈鸿薛眉头一跳。他还不大习惯他这样跟着自己，总觉得别人也能听见，总要他放低些声量，自己就迫不得已委曲求全凑近他身边。祝焰平白无故占这样一个天大的便宜，自然喜不自胜，不用他说就寸步不离。这屋子算不上宽敞，挤进这群人已属勉强。沈鸿薛不喜这样的地方，好在没呆多久，门被人推开，沈鸿薛从地上擡头，不由得感叹一句不愧是熟悉地界，熟人来得也这样快。
他从前不爱用副手副官，但李毓为他配了几个下手又不好闲置，总替他跑腿传话，偶尔也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下去由他们动手。来人姓陈，沈鸿薛从前总爱叫他全名，只因为京墨二字好听。
绝月楼共五层，除开底楼用作掩饰的堂下外每层楼都有相应的事务处理管辖。楼层越高，事情越要紧。每层楼安排的人手全凭着阁主自行决定。沈鸿薛从前几乎一人执掌五楼全部事宜，陈京墨则是其中为数不多能够留在顶层，出入所有楼层的人。
他怎么会来二楼接管这样的新人事务？
沈鸿薛不语，陈京墨拿着手中名册一一核对身份，在念出他现有的假名时起身入队，随着人一路往上进了三楼。
新人入阁通常不会安排得上什么要事，能进三楼不过也是为见阁主一面。
陈京墨推开房门，一行人领进内屋。他俯身下桌，伸手旋动某个关窍，那张空无一物的床榻伴随着一声嘶哑低鸣缓缓同墙面分隔开，露出一闪紧闭的贴金木门。
他重新回到领队的位置，轻扣两下门环，最后让开道路来示意一行人往前。祝焰跟在沈鸿薛身后，在墙面闭合上之前，他清晰看见沈鸿薛回头，朝着最后那点透着光的缝隙之外望过去。门外的人仍旧低垂着脑袋，未曾注意到这不留痕迹，停留短暂的一瞥。
“你从前的人？”
“算得上吧。矮子里面拔将军的话，算得上亲近。”
“亲近？多亲近？比起我来说如何？”
入口并不狭窄，两边墙上贴着的砖瓦在沈鸿薛不在的这些时日多有修补，里头烛火映照得比外头青天白日还要亮堂，沈鸿薛借着光无语看他一眼，在最后一个拐入堂上的拐角前压低了声音回他。
“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来问我。”
一行队伍被陈京墨领到位置，他朝着正座上的人行礼后利落的退离。林玄商手中把玩着一串盘得光滑圆润的珠串，从桌后转身来面对面前一干新人。
“禁军八人，买办五人。”
他将名册从桌面拿起，眼神一寸一寸扫过直到末尾。沈鸿薛身量在其中不算最高，位置站到末尾，擡头看他时不用遮掩。
姓林，又在他之后接手了绝月阁的事务，沈鸿薛不难猜测他的身份，看那张脸时也能略微寻找到些他姐姐的风采。
林玄商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一派明媚。他双手撑桌，目光扫视过面前众人。
“禁军出列。”
沈鸿薛仍然站在原地没动，身边零零散散站出去一大半。待人都站定，林玄商继续开口：“妻儿父母尚且仍在的，向前一步。”
出列的人中又走出去几位，人被两句话分开得七零八落。沈鸿薛同祝焰对视一眼，倏然一同笑起来。
“笑什么？”
“笑他反其道而行之。”
走出的那几位几乎就快要到林玄商面前，他终于不再说话，绕到桌前来一一走过面前的几人，手上珠串被他散开来，最底下的穗子长，被人绕在手里甩起来，轻佻的打过几个人的肩。
“你们且回禁军去吧，这儿用不上。”
沈鸿薛与祝焰从一开始便明白，林玄商这话并非是想体恤他们有家有室为他们担忧考虑，而是害怕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儿童会被仇家对家轻易拿捏，本就是拿钱办事的人谈什么忠诚，一旦把家人的命攥在手里，身在阁中的他们便能由人轻易拿捏，办事最忌讳里应外合，内奸通报，林玄商此举不过是将这等风险一早阻拦下来，此后用人再无后顾之忧。
“你们都是买办回来的？”
他闲庭信步往后走来，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却平白激起好几个人一身冷汗。沈鸿薛领了万无一失的假身份，面上这张假皮也绝无纰漏，从前在这儿任职的是他，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任由他经过自己时放慢下步子来细细打量过，他垂着头，忽而余光里那双鞋停下，手腕被人用剑柄敲打两下。
他擡头，见林玄商正瞧着自己戴着的碧血珠。
“珠子不错，你也是买办来的？”
“嗯。”沈鸿薛波澜不惊：“从前庄家的东西，抵了半年多工钱。”
林玄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直问他从前替谁办事，见刀见血的功夫却只拿石头了事。吴秀才从前疯癫时曾说过林家弟弟帮着中宫在江南采买人手，便就着从前的听闻，只说是走马商队，主子姓祝，在江南没呆多久便去了冀州，自己不愿去西北的荒凉兵乱地界，便领了东西走人。
司命从前胡诌的身份在这时派上用处，祝焰听闻自己的名字，被沈鸿薛这机灵反应折服得服服帖帖，在他说“主子”二字时格外欠打的在一旁应了声。
林家曾经也领着队往大江南北跑过，自然知道这行商奔波路途辛苦危险，越大的家当越多的仇家，雇上一两个有身手的用来护身也不足为其。林玄商没再继续问下去，多看他一眼，迈着步子回了正座之上。
“行了，刚来这一两日也暂时犯不上用你们。让外面的副官领你们去分了房，明日随我一同去选个顺手的家伙，再带你们去操练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