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桃源(二十)
墙倒众人推, 眼见红极一时的太监总管顷刻失势,众人在幸灾乐祸之余,不免升起兔死狐悲的凉薄。
后宫太监中私下流传, 那玉笔架其实是君上自己摔坏的, 端木敏那日不知为何竟然顶撞君上,才被赐了杖刑。
“他也算风光过了, 如今这般下场,就算死了,也没啥遗憾了。”有人唏嘘道。
冷月照在荒废的庭院中,监栏院内一片死寂,感受不到丝毫的人气, 除了厢房内正一点点流逝的微弱生命。
夜半时分,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进院内。
她怀里揣着一包东西, 小心翼翼地走在围墙的阴影里,一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确定无人后悄无声息地进了厢房。
借着稀疏月光,她看清了伏在床上那人的凄惨形状,用手蓦地捂住嘴巴,眼泪很快流了下来。
她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忙把手里的小包袱在床边摊开, 深吸了一口气, 哆嗦着手轻轻揭开覆在他身下的白布。
白布已被染成红色, 伤口未曾上药已经化脓, 白布与肌肤上的脓肉黏连, 取下时端木无意识地申吟了一声, 脸上表情痛苦,她吓得立即停了手。
见他并未从昏迷中醒来, 她抹了抹泪,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纱布和药膏。
她轻手轻脚地替他处理伤口,如同对待一滴露水一片羽毛,生怕多用一分力,他就消散不见了。
直到天边隐隐泛白,她才替他收拾好伤口,轻舒出一口气,擡手抹去额头上汗珠。
天越来越亮,她快速地收拾了包袱和地上带血的棉纱,又在床头放了水和几块糕点。
远处传来清晨的钟声,她仓促地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床上昏迷的人。
无法克制地转身向他走去,她微微蜷起手指,伸向那蒙着一层死灰色泽的脸。
碰到苍白薄唇前一刹那,手猝然停在空中。
她珍重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头发,吸了吸鼻子,转身,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
阴了数日的天,忽然放晴了,阳光松松软软地从云层落下来,吹过林间的风都带着暖意,深秋中竟然有了几分春日的和煦感觉。
这日正巧是当地传统的花灯节,从白天起千灯镇的各条大街小巷都挂上了形态各异的花灯,据说到夜间满城华灯齐放,瑰丽壮观。
“雪记”下午便提早打烊,许晗向来爱凑热闹,从早上就开始惦记街上的花灯都装上了没,吵着吃好饭要一起上街看灯。
雪若对他的提议完全赞同,但凌晔似乎对看灯兴趣缺缺,说你们去吧,我留着看家。
雪若不许,和许晗两人强拖硬拽,将他拉出了门。
平日朴素的街道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雪若和许晗被眼前的流光溢彩吸引,说笑边笑,一路评论着道路两旁的花灯。
凌晔情绪不太高,默然跟在两人后面,雪若回头叫他,他木然答应。
雪若想起他最近似乎有些怪怪的,话比之前少了很多,时常沉默。
每天早上,他仍然会跟她说,我喜欢你,说完会略带不安地等着她的反应。
雪若对他遵守承诺的表现很是满意。
以前他这么说的时候,她会笑着回吻他一下,深情地说我也喜欢你。
可她向来是个不喜欢重复的人,最近几日,她把回应也创新了一下,改为摸摸他的脸或者鬓角,用哄小狗狗的语气说:“我知道了,乖~”
夫妻做久了,情话也要常换常新,如此才有新鲜感,这样唤他,感觉他完全归自己所有,有种不可说的满足感。
不料凌晔望着她的眼神却有些怅惘,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无辜感。
但在她看来,他真的就像只哀怨的小狗狗,没想到他还真会配合情境表扬,她心情更加愉快了。
可是,几天过后,雪若越发觉得他不对劲,整日闷闷地提不起精神,仿佛揣着心事,但她与他说话和亲热时,又似乎与以前没什么两样。
果然男人作起来,比女人更加难以揣摩。
想起他接手“雪记”后生意越做越大,他每日在铺子里忙得连轴转,许是太过劳累,因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想一定是这个原因,琢磨着要替他分担些,免得他太过伤神劳身。
一路看灯,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的码头。
千灯镇被一条窄长的河流横穿而过,河边不仅有人在放花灯,还有不少人选择乘船夜游赏灯。
雪若也想坐船,但许晗说他从小晕船,让他们二人去玩,他在前面游船到达的终点等他们。
这是雪若发现凌晔不在身边,她四处张望,才见他一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遂快步走上前,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从他的袖子里找到藏在里面的手,轻轻握住,冲他扬起下巴,嗓音欢快:“阿晔,我们去乘船赏灯好吗?”
他犹豫了一瞬间,看着她明朗的笑容,不忍扫她的兴:“好!”
船夫在船尾摇起橹,乌篷船摇摇摆摆离了灯火通明的码头,向着河道中央划去。
雪若掀开船上的帘子,找到岸上的许晗,用力挥手,许晗也看到她了。
“别忘了糖葫芦....”雪若大声提醒他,码头终点是镇上最热闹的小吃市集,雪若早就惦记着那里的糖葫芦,嘱咐许晗先去排队买来。
许晗对她做了个鬼脸,才做出遵命的手势,笑嘻嘻地钻进人群里。
雪若心满意足地放下帘子,却见凌晔独自靠在厢璧坐着,盯着面前桌几上几碟小点心发呆。
她挨着他坐下,抓了一把瓜子,拉过他的手,分了一半给他,“船要开半个时辰呢,来,解解闷。”
她津津有味地嗑了一会儿,见凌晔只是握着瓜子不动,笑道:“你该不是不会嗑瓜子吧?”
“会,但是不熟练。”凌晔把瓜子放回盘子里,拿桌上的干布抹了抹手,兴致索然:“我不想吃。”
转头看雪若时,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雪若将两个瓜子壳夹在眼皮上,一眨眼,瓜子就“啪嗒啪嗒”在眼皮上打着节奏。
“幼稚!”他无奈笑笑,伸手取下她眼皮上的瓜子,扔在桌子上。
雪若歪着脑袋看他,笑咪咪道:“原来你没忘记怎么笑啊?怎么这几日脸上像刷了浆糊一样,是谁得罪你?”
凌晔垂下眼帘,抿唇不语。
“我知道了。”雪若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凌晔斜昵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雪若咧着嘴,神秘兮兮道:“听说你们男子也跟我们女子一样,每个月都会有几日变得神神叨叨,不太正常。所以我确定,你这是....”
凌晔皱眉,刚想问她听谁瞎说的,就听她煞有介事道:“大姨夫来了!”
被她的话噎得一阵咳嗽,雪若忙端起桌上的水,一边拍着他的后背,痛心道:“瞧瞧,就算我说对了,你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啊。”
凌晔推开她的手,黑着脸道:“你是不是上过胡言乱语的学堂,这些混话都是你先生教的吗?”
雪若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搂着他的胳膊,把头靠上去,“我先生可不就是你吗,这些混话都是你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