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我想去你来的世界
苏辰呆呆地仰着头, 望着如同一件破衣服般挂着城楼上的母亲,缓缓偏过头去,擡手挡在眉骨处, 眼中有东西要溢出来, 他努力眨眼控制,惊怒至极反而笑了一下, 似乎不相信眼前看到情景。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他们才刚刚重逢,怎么,怎么会转眼就阴阳两隔了。
他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 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个苦涩的事实。
他恨了她那么多年,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突然死了?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 就仓促地走了。
他的眼眸渐渐幽暗下去,摸索着去拿藏于车架下的长剑。
手被人猛地按住, 雪若在身后压低声音道:“苏辰,不要冲动,前面有官兵。”
官兵又如何?!
他猛地甩开雪若的手,目光凶狠,像头疯狂暴虐的兽, 黯哑着喉咙低吼:“让开!”
雪若再次扑上来, 拉住他的胳膊, 质问道:“你我可以不要命, 那沁儿的命呢?也不要了吗?!”
“啊...娘....”车厢内忽然传来沁儿的尖叫, 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雪若狠狠瞪了苏辰一眼,转头钻进车厢。
沁儿的“娘”字刚发出半个音, 就被雪若冲进来捂住了嘴。
她大哭着拼命挣扎,发疯一般地要扑到窗口去看,被雪若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掩着她的眼睛,哽咽道:“前面有官兵,沁儿乖,被他们发现了我们都逃不了。”
她的手指缝里不断溢出泪水,好一会儿,沁儿才止了哭泣,仍然抽噎个不停。
马车缓缓启动,雪若侧耳细听外面动静,苏辰应该平复下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才行进了几步距离,马车又停了下来。
“下来!下来接受检查!”车厢外传来粗鲁的高喝。
雪若眼皮猛跳,她稳住沁儿,忙掀开车帘出去查看。
刚钻出车厢,她就怔住了,两个佩刀的守卫站在马车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
怎么这么多人?她心道不妙,紧张地看了苏辰一眼,见他木然地坐在车上,好像没有听见守卫的话,暗自捏了一把汗。
尽管心跳如擂,她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招呼着跳下车去。
“进城去做什么?”一个守卫检查着他们的通关文牒,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们。
苏辰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关节青白,指甲几乎没入掌心,竭力克制着情绪。
雪若挡在苏辰前面,用浑浊的嗓音向守卫道:“长官,我们家住在尚谷镇,因为家乡糟了蝗灾,田里颗粒无收,我们活不下去所以到宁阳来投亲。”
守卫皱眉,向身旁的同伴询问:“尚谷那边遭蝗灾了?”
旁边的守卫点头:“好像是的,我姑父家就在那里,蝗虫把庄稼都吃光了。”
雪若微躬着腰,坦然站在一旁,在尚谷镇踩点时,听到百姓议论年初的蝗灾闹得十分厉害,便记在了心上。
那守卫把通关文书递给雪若,走近打量苏辰,斜着眼问道:“让你下车为什么不下?”
苏辰恍若未闻,半天才缓缓转头,眼中的冰冷阴戾让守卫骤然心惊。
那守卫刚要发作,就见雪若挤上前赔笑道:“长官,我家老头子脑子...有些问题,呆呆傻傻的回应慢了,您多包涵啊!”
守卫不满地看了苏辰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他掀起车帘,看到车内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沁儿,转了转眼珠,招手道:“来,过来,让我看看!”
苏辰忽然跳下车,挡在沁儿前面,寒声道:“你要看什么?”
守卫一愣,怒目相视:“你紧张什么,我看你很可疑。”其余的禁卫军见状,纷纷拔刀警戒。
雪若心道不好,忙赔笑上前:“长官,您别跟愚老头子计较,车里是我们俩的儿子,他胆子小,刚才被...被这城楼上女尸吓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笑着说:“这人犯了什么罪啊,要被挂在这里示众啊?”
守卫瞟了一眼车内的孩子,双眼红红似刚哭过,鼻子里哼哼道:“这是逃跑被正法的钦犯,多亏被陆大将军抓回....”他斜眼看雪若:“你打听这些干嘛?”
雪若一愣,立刻讪讪道:“长官,你们把人示众不就是让人打听吗?”
守卫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讪讪道:“行了,没什么事情就赶紧走!”
苏辰站在一旁忽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在王后寿诞之时....处决犯人?”他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守卫冷笑道:“王后寿诞不是还有三天吗?上头紧急下令,赶在寿诞前处决的。”
见苏辰呆立不动,他瞪着乌鸡眼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傻?”
“傻的,傻的很!”察觉到苏辰在发抖,雪若忙把他拉到身后藏起,打岔道:“长官,我们车上还有田里最后剩下一点玉米,您若不嫌弃,就孝敬给兄弟们吃着玩儿吧。”说着,她从车上费力地拉下一布袋玉米,守卫一见有孝敬,放松了神情,招呼着同伴来擡玉米,一边催促着他们赶紧进城。
自从做了杀手,时时刻刻需要隐藏身份,打探消息,她跟着苏辰学的第一课就是要时常随身带些多余的物品,无论是碎银子,还是其它东西。
遇到需要的时候及时扔出去,世人多贪,往往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既可以转移敌人注意力,还可以帮助他们脱身,获取想要的情报。这袋玉米就是根据他们假扮的身份配置的。
好容易摆脱了官兵的盘缠,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城。
刚进宁阳城不久,蓦然北风大作,满地的黄叶被卷到了半空中,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寂寥的长街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孤单地行驶在狂风中。
不久,车停在一座破庙前,雪若搀扶着哭得快虚脱的沁儿从车上下来。
宁阳城到处都是官兵眼线,他们不敢去客栈投宿,只能栖身在这处破庙里。
雪若在神龛前升了一堆火,又找了些稻草铺在地上,让沁儿坐在火堆边暖暖身子。
沁儿一直在低低的抽泣,雪若无言安慰,只能坐在一旁陪着垂泪。
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方才只顾着护着苏辰与官兵周旋,安慰沁儿,现在静下来想起苏伯母就这么走了,不禁悲从中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才发现苏辰没有进庙来,忙起身去查看,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停在荒芜庭院里的马车,两匹马只剩下一匹,另外一匹不知去向,缰绳松松地挂在车辕上。
“苏辰!”她在雨中大叫,心急如焚。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雨雾和遮天蔽地的黑夜。
*
宁阳府尹的宅院里,正厅上明灯高悬,宾客间觥筹交错,穿着薄纱红裙的舞姬们正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府尹端坐主位,笑容满面地高举着酒杯,向左侧上座的武将敬酒:“卑职再敬陆将军一杯,此次幸得将军奔波驰援,才能将逃跑的重犯捉拿正法,否则朝堂怪罪起来,下官真是吃罪不起啊!”
他的一番慷慨言辞,陆慕却反应冷淡,敷衍地举杯一饮:“府尹大人过誉,下官不过奉命行事。”
“是是是,”府尹连声附和,略一思忖,又斟酌问道:“不知那犯妇苏怀洛的女儿,和帮助她们逃跑的人....”